2012.05.27 邱偉雲
最近「證所稅」問題可以說是「吵的沸沸揚揚」,不過這「吵」的組成分子比較複雜。根據政府估計「證所稅」影響的朋友,即:約一萬個左右,在股票市場年獲利四百萬以上者才會受到影響而需要繳稅,若獲利不到四百萬之股民可不用繳交。不過這個議題問題真的不在於「繳稅」的「多寡」與「是否應該繳稅」?而是在於從「不需繳稅」變化到「需要繳稅」的過程中,這些富人究竟「獲得」什麼?當政府用一個法案要他們繳稅,沒有強力感謝這些人對社會貢獻,沒有告訴他們這樣某個程度上而言將會使他們獲利更多?就要他們從不用「繳稅」變成「要繳稅」,這個問題關鍵真的不在於那些對他們而言如「九牛一毛」的「零頭小稅」?重點是在於他們的「被剝奪感」,不管一塊、五塊,你要我繳稅總是要有個合理的理由與交代?這就是一種「感覺」的問題。因為政府忽視了「被剝奪感」與「感覺」問題,不管是「證所稅」被「無限上綱」到所有「股民」都反彈;或是物價波動幅度雖不大,但仍造成「民怨四起」,基本上這都是同一個「命題」:不在徵稅金額與物價調幅大小多寡,而在為何人們要接受從寡到多、從不用繳到要繳稅的變化?思考其中關鍵我想可從人們對「變化」的「恐懼」論起!
基本上,人們都有「追求秩序」與「逃避變化」的內在需求,因為「變化」就表示著「不安全」,因此在「安全感」為人類重要需求之時,提倡「變化者」,往往需要與更多「不想變化者」起衝突。
然而這些「不想變化者」其實也沒這麼多,而且也還可以分出層次,例如在「證所稅」中,一為「最不想變化者」:當然就是會被課徵到證所稅的朋友;二為不會被課徵到證所稅的股民。對於第二層次的「不想變化者」,基本上是一群加入到固定團體以求「逃避變化」的人群,如段義孚指出:「雖然逃避的方法多種多樣,但是一個人若想逃避孤獨、脆弱和自身不斷的變化,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融入群體,融入這個群體中為數眾多的固定小團體當中。」 (註一)因此這些人逃入性質相同的「股民團體」中來「避免變化」。第三層「不想變化者」是一般百姓,他們不管「證所稅」是不是與他們有關,他們反對變化的重點是:「政府要稅,人人買單」的強制性,因為今日成功收取「證所稅」,雖針對「富人」,將來難保不會將矛頭指向一般百姓收取一些針對「普羅大眾」的稅,因此這些人是將「證所稅」當成一個「象徵」,象徵著政府的宰制公權力究竟可否無視民意而對人民利益進行侵犯,一般百姓反對或未正面支持「證所稅」者當是在此立場;而最後當是某些因特殊立場為反對而反對的朋友,這些當然就是另一個議題了。以上可知「不想變化者」成員動機複雜,但仍可歸結出其共通性即為:人類「逃避變化」的「安全性需求」上。
但也許有人會問,既然人們有「逃避變化」之本質,為和人類可以「進化」?其實從歷史上看來,人類的「變化」都是「不得已而為之」。例如資本主義社會造成人們必然得從「緩」變化至「快」以免被社會淘汰;又如「政權變化」造成中國得從「辮子頭」變化至「西裝頭」以免被冠上「迂腐」之名;又如「氣候變化」使得人們要從舊有成衣設計思維變化,創造出「穿脫快速」適合夏天的「涼感衣」與冬天的「發熱衣」,來回應「氣候異常」之「極冷極熱」的天氣變化…這些變化都是人類不能選擇的,因此也無法「逃避變化」而「不得不變」。
說到氣候變化談個題外話,近日新聞指出歐美譴責中國阻礙了聯合國氣候變化談判,這其中當然有諸多國際、外交、利益因素,但我所關注的是「氣候變化」這個議題,記得孟德斯鳩《法意》一書認為氣候冷熱會影響人之身體,致使「熱帶」與「寒帶」居民精神性格不同。(註二)當然孟氏言論有待商榷,不過想是有部分道理的。在南部住了二十五年的我在北部住了五年之後,其實自己感覺上在南部之時由於天氣悶熱,確實有燥、煩之氣感,但在北部相對較為沉、靜,因此孟氏之論若有部分正確,則人類在「氣候異常」的今天,是否也會因為「氣候」的「忽冷忽熱」、「極冷極熱」的「異常變化」,而造成人們某種程度的「精神性格異常」?而產生了現在新聞中光怪陸離的各種「失常」呢?這許是氣候學家、生理學家、心理學家可以加以觀察的一個有趣時代命題。
回到「變化」這主題,正由於「逃避變化」是人類本質,所以才有「變的哲學」出現。如中國自古即有「變的哲學」,孔子作為「聖之時者」即顯示其「與時俱進」的「變」,而「變」之思想又可以清初三大家之王夫之為代表,其主張「反固主變」,而「變」即在於「物來」、「氣往」之間,可以說是在「往來之間,無時不變」。然也正因「不變」所以要「變」,但在「逃避變化」的安全性需求下,往往「不變較易,變化較難」。
不過從不同立場上講,「變」與「不變」是同一體兩面的,即「變中不變」與「不變中變」。以日常生活為例,同一道食物或同一種氣味,就蘊藏「變」與「不變」,能細緻體會者,就能感覺到食物或氣味之變,如「回甘」或「前味」、「中味」、「後味」等等,當然如果「無知」或「麻木不仁」者,就會感覺不出來「變化」的過程,這種人我們若經過一定的訓練,也是可以感覺出「變化」的存在。因此「變化」與「自覺體察」有正面關係,即唯有「自覺」去「體察」事物者,方能感受到「當下變化」,否則就會隨變化之流變化而不自知。
從此說來,「變化」往往是一種「多元詮釋」,每個人都可以說出一種「他感覺的變化」,而這些「變化」往往帶有「個人性」、「經驗性」的體察,故「變化」也是一個「詮釋學」的問題。正因「變化」是一種「詮釋變化」過程,故要觀察「變化」,當從「話語系統」的「變化」來觀察與證明,所以對於「變化」的描述,可從「話語系統」改變之過程掌握,例如從以往的「俊」、「美」變成現在的「正」與「不正」、潮、炫、奇等等,都顯示著觀念的變化。而當我們理解「變化」為何物之後,我們接著提問既然人們「逃避變化」,則我們又該如何人為地「造成變化」?
由於「逃避變化」的「安全性需求」,造成「變化者」要實踐「變化」必然得有一些方法,否則「積極變化」就會變成「革命」,為了避免造成強烈反彈,最好使用「消極變化」的方式來「潛移默化」,而這些方法有哪些呢?
第一是「話語系統」的「變化」:由於「話語系統」會影響人們思考方式,故要使人們「觀念變化」,以「話語系統」作為「變化工具」,自是一個有效地方法。如為了改變社會對於聽障朋友歧視的現象,用「失聰」、「聽力受損」等言論來取代「聾」這個字。(註三)透過「話語系統變化」,當可促使「既有觀念變化」。
第二是「時間空間」的「變化」:在「空間變化」上如埃及以金字塔建築構型鞏固了其中央王權的觀念,而希臘城邦從衝突中知道了「和諧」,因此從「變化」中追求「秩序」,成為「柱狀排列」的秩序結構。(註四)由此可知「空間變化」與「觀念變化」之間的相關性;而「時間感變化」與「觀念變化」相關,如在從「慢」到「快」的「時間感變化」中,造成飲食習慣從「吃飯皇帝大」到「速食」觀念的飲食觀念變化;在美感設計方面,也伴隨「時間感變化」有從「繁複穿戴」至「簡約著裝」之變化,這些都是在「時間感變化」下所產生的「觀念變化」現象,故要使人們能「接受變化」即可從「時間空間」的「變化」中著手使人們「默化」。
第三是「歷史記憶」的「變化」:人們的「變化記憶」總是想像著自己從哪時候開始變化轉折,但此轉折總是在某些「選擇性記憶/失憶」之下完成的「變化論述」,而這樣的「選擇性變化論述」總是在以「形構某種變化論述」藉以象徵某種「重生」、「新生」、「蛻變」;以及「刻意遺忘」某些「黑暗」、「不快」、「仇恨」的意圖下完成。故「歷史記憶變化」總與「新生」與「遺忘」密切相關。而透過對於「歷史記憶」的「論述變化」,也可造成人們的「觀念變化」。
第四是「身分認同」的「變化」:因為身分變化會造成自我身體規訓變化,如Elias指出貴族從戰場上武士身分轉移到宮廷中侍從身分時,其必須要求自己的談、吐得宜,並修正自己的眼神如眨眼的方式與姿態等等。(註五)因此若能形塑人們某些「道德」認同,例如使人們能夠重新理解「富人有義」,以及「有能力者照顧人們會有福報」等「美德或陰鷙觀念」,我想富人們是不會吝於那「證所稅」的,重點是政府收稅的方式過於粗暴,令人產生「被剝奪感」,若能先使「觀念變化」或是以「同理心」來與富人們先行溝通才端出政策,令訊息溝通管道流暢,而不要造成「政府下令,人人買單」的現象,應該會降低人們對於「變化」的反彈。
上述四個方法,是基於「消極變化」下,使人們從「逃避變化」的「安全性需求」中,可逐漸達成「潛移默化」的方法,而這也是從古往今來之統治者、上位者使人們「消極變化」的方法中歸結出來的,當然還有很多,此處不暇論及。不過總而言之,要使人們能變化,當不能「過急」、「過快」、「過速」,否則就不是「和平默化」,往往造成「衝突革命」。
不過正如前文所指出,「變」與「不變」是一體兩面,人們雖然有「逃避變化」之本質,但也有「追求變化」的渴望。例如人們的「旅行」、「移動」、「消費」就是為了「追求變化」。如以「變化」為目的的「移動」:呈現出新、舊之間的對話、過去、未來的對話、醜陋、美麗的對話、餓、飽之間的對話,在移動的行為中,都具有一種典範轉移的變化性質。在「移動變化」之後,不僅物理學上的地理空間具有轉移,或是形上學上的心靈空間轉移,都會產生前後不同的現象,不是身體上的變化也有心靈上的變化,這就是「移動變化」的對話性。故當我們「不斷移動」之際,即能透過不斷的自我與他者對話,或是自我與自我對話而產生「成長變化」,而這些都是人們在「自我實現需求」下的「追求變化」展演,故人們也是「渴望變化」的。
然而請注意,若我們同意Maslow的需求層次理論,「逃避變化」的「安全需求」是在「追求變化」的「自我實現需求」之下,故決策者當先理解要「先解決人們逃避變化下的安全需求問題」,才能期待人們能夠理解並接受決策者所帶給我們的「變化」,也才能使人民基於「追求變化」之「自我實現需求」下樂意的、不具被剝奪感的支持政府的「變化政策」,若是決策者不能理解人們的情感需求層次,在未能滿足人們的「生理需求」、「安全需求」之前,就想用政策迫使人們「變化」,那就是一種造成衝突的「摧折」、「宰制」行為了。
不過總結說來,人們絕對是需要「變化」的,因為「時間」、「空間」在變化,甚至自古以來認為「永恆不變」的「天道」也在變化,例如「地球」的劇烈轉變,因此沒有絕對不變的東西,甚至你、我都時時在變化,前一刻的我與後一刻的我也具有「變化」,可以透過「測量變化的工具」:手錶來證明。故決策者需要思考的是:每個人都知道「變化」的存在與必要,那麼某些人將某些「變化行動」加以「妖魔化」、「污名化」的意圖與動機為何?當是要解決的問題,而不是問「為何人民都不變化?」這樣不著邊際的問題。決策者應當與「問題」產生「距離感」後,理解「問題癥結」並解決,才能有效的處理人們「不想變化」、「不願變化」、「不感變化」的「三不變」原則。
與「變化」觀念相關的論述極為豐富,包含著「變化的儀式」、「變化與自由」、「變化必然經過互動過程」、「變化需取得平衡」、「變化在於重新理解」、「變化與週期循環的不變」、「變化與情感」、「變化與核心/邊緣」、「變化與秩序」、「變化與不確定性、可能性、矛盾性」、「變化與肯定/否定自身」…等等,「變化觀念」可說是包羅萬象,但卻可總結「變化」必然得「向上提昇」,否則「向下沈淪」的「變化」,我們為何要接受?
基本上,人們無時無刻不在變化,例如我們現在的網路空間就不斷造成人際關係距離感變化;但人們也無時無刻在逃避變化,如加入固定群體、會黨、學會、協會、教會以防止變化。而「逃避變化」的關鍵乃是在於「變化」總是會伴隨著意外的干擾、危機、風險,正因如此使人們「逃避變化」。
故要讓人們能接受、甘冒「變化風險」,必然得讓人們「相信」。相信什麼呢?相信這樣的「變化」是能夠讓「接受變化者」賺到更多的錢,能讓我們的生理需求、安全需求保障無虞甚至更好,更為幸福!因為這是一個最簡單的問題,即:如果不能「變化的更好」?那我們「為何要變化」?因此「如何讓人們相信變化會更好」,而不是「變化即妖魔化」當是目前一個決策者需要重視的問題關鍵所在,也值得人類來來共同思考「變化的真諦」!
註一:段義孚著,周尚意譯:《逃避主義‧導言》(臺北縣新店市:立緒文化,2006年),頁數20。
註二:楊彥彬:〈旅遊、閱讀與實驗觀察:孟德斯鳩 氣候論的構思及其時代意義〉,《臺灣師大歷史學報》第 44 期(2010 年 12 月),頁 223-294。
註三:(美)高夫曼(Erving Goffman)著,曾凡慈譯:《污名:管理受損身分的筆記》(台北:群學,2010)
註四:蔣勳:《此生- 肉身覺醒》(臺北市:有鹿文化,2011),頁27。
註五:(德)埃利亞斯著,王佩莉譯,《文明的進程:文明的社會起源的心理起源的研究‧第一卷:西方國家世俗上層行為的變化》(北京:生活‧讀書‧新知三聯書店,1998年),頁327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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